宁亦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明月两乡》第五十一章

    纪染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人拿着钢钻不停地搅动,搅得他头晕目眩、恶心想吐,他忍了又忍,索性闭上眼不开口。


    然而他这一沉默让本就忐忑的祁衍更加忐忑,眼角渐渐晕开一抹浅红,他轻轻抿唇,伸出左手,扬起树棍,臂上蓄力,狠狠抽了下去。


    冷硬的树棍划破气流,响在耳畔,仿若石破天惊,纪染下意识地抬手,半边身体倾斜,那一棍堪堪抽在他手腕上。


    白皙的皮肤迅速泛起红痕,由于脑子反应迟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疼得嘶了一声,可见祁衍下了死力气。


    祁衍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声音焦急,“哥?”


    纪染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被撞了糊涂了才会做出出手阻拦的事,以前他罚祁衍的时候也不是没下过狠手,除了隐忍不发的心疼却没有过多的犹豫。


    可今时今日,仅仅只是听到棍风破空的声音,就让他开始不忍。


    除了刚出生那几年,这人就没得到过什么亲情,亲生母亲心中只有利益,把他当筹码,带他漂泊异乡。而跟在他身边那八年,除了照顾他的起居,小心翼翼维护他的情绪,还得谨防动辄得咎、戒尺上身。


    祁衍这二十多年过得并不比他容易,甚至承受着比他更大的压力,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大不了一死了之,可祁衍不能,他对他愧疚、自责,小心看护。他受他教责,承他管束,他把他当成了一切。


    就像今天,明明被真相冲击得心神震动,却在他发生变故后一颗心全挂在他身上。明知道现在的祁衍需要一顿罚来减轻愧疚,转移注意力,可在劲风划过耳边的一瞬他还是迟疑了。


    “手不要了?”微怒的语气里夹杂着明显的怜惜。


    祁衍身体一颤,嘴唇微张,怔怔地看着他,眼尾余红不散,看起来像被人欺负了一般,虽然可能确实在被人“欺负”。


    纪染嘴角抽了抽,瞥开眼,祁衍容貌太盛,清眸含泪似哭非哭的模样非常能让人心软,所以他在罚他的时候从来不许他哭。


    如今这副隐忍呆愣的模样更让他无从下手。


    就在此时,祁衍手机响了起来,纪染的手机在撞上电瓶车时摔裂了,无法使用。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床头柜的手机上,纪染看到来电人,有些心虚,抬手捂着额头,声音迟钝,“……接吧,如实说就行。”


    祁衍沉默,他也没那个胆子骗晏平,划下接听键,晏平克制的声音想起,“你哥和你在一起吗?他的电话为何打不进?”


    “哥……哥他出了点事。”他抬头看了纪染一眼,“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您若方便可以来一趟市医院。”


    祁衍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告诉了他地址,安抚晏平几句就挂了电话。晏平知道纪染醒着,却从头到尾没让他接电话,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生气的意思。


    祁衍更难受了,“哥,我好像……连累您了。”


    纪染焦头烂额,牵动着脑仁突突地疼,“不是请罚吗?把门反锁了,裤子褪了自己打。”


    祁衍眼睛缓缓睁大,一脸懵地看着神色随意的纪染。


    这怎么……自己打?


    见他发愣,纪染眯起眼,威胁道,“怎么,我现在说的话不管用了?”


    祁衍心头一凛,缓缓摇头,“……不是。”


    他怎么敢让他哥说的话不管用。


    就在他起身准备锁门的时候,护士推着医用车走了进来,开始给纪染换点滴瓶,“这瓶挂完再留院观察两天,有什么不适要及时告诉医生。”


    “好,麻烦了。”纪染颔首,哪怕头上裹了一圈纱布,依旧礼貌优雅,护士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哥,能不能……”祁衍目光落在纪染身上,也许是纪染刚才的关心太过明显,让他忍不住得寸进尺。


    除了血脉牵绊,他对祁家乃至亲身父母都谈不上有太深厚的感情,当那块遮羞布揭开,他有愤怒、羞耻,也有慌乱、挫败,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本该如此,本该如此孤零零一个人。


    纪染一眼就看出他要说什么,祁衍在他面前丢掉脸面自尊,却不代表在别人面前也可以。


    他知道,他是他所有的妥协和软弱。


    下午三点多,晏平忍着担忧处理完祁元谨的事赶到医院,看见早上还活蹦乱跳的人此刻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怒得直接扬起了手。


    站在晏平身后的祁衍心神一骇,连忙抱住他的胳膊,迅速道,“晏叔,哥还伤着,不能打。”


    本来就轻微脑震荡,这一巴掌下去,岂不是还得再震一次?


    晏平眸光沉沉,盯着纪染一言不发。


    纪染坐在床上,微垂着头,在晏平巴掌扬起时一动不动,由爱而生忧生怖,只有正真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才会为他担惊受怕。


    祁衍看了看两人,低声解释,“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了哥,您要罚……罚我好了。”


    他拿起那根还没来得及扔的树棍,躬身。


    晏平目光转向他,这是祁元谨的儿子,却被纪染教得和祁元谨一点也不像,他规矩、懂事,又能力不凡,他把他当小辈,但也仅仅是因为纪染的缘故。


    同样地,他知道祁衍对他所有的恭与敬也是因为纪染。


    他看不上祁元谨的心胸狭隘,却无法否认他是他师兄的事实,按理说,这孩子该叫他一声师叔。


    他拿过他手中的树棍,嗓音浅淡若絮,“是该罚。”


    祁衍眼中诧异一闪而逝,就连纪染也抬起了头,他们都心知肚明,祁衍请罚不过是摆个姿态,晏平不可能动他。


    可现在……


    “是。”不管怎样,他都无法违背,祁衍站直身体,伸出双手。


    晏平却把他的手压了下去,扬起树棍抽到了他挺直的脊背上。不过几下就让祁衍出了一头冷汗,但他却咬着牙纹丝不动。


    他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他和晏平之间好像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咬着牙垂眼。


    是因为……怜悯吗?


    纪染取下输液瓶,束手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低眉顺眼。


    廊外脚步凌乱,偶有人声蹿入,却一点也干扰不了屋内的气氛。


    晏平手中工具持续抽落,不给人留一点思维发散的机会,“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世间诸般痛苦。”


    “小祁,佛说放下即菩提,苦尽得正果,未来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晏平放下木棍,声音里透着看透世事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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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礼物和粮票,彩蛋可看可不看。最近没那么忙,会争取多更一点。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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