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亦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第十二章(2)

“起来吧。”谢允沉淡淡吩咐了一句,转身进屋。

蔺见辛连忙应了声,起身跟着。

谢允沉的房间一如既往的规整,看不到一丝杂乱的地方。蔺见辛看着他走到靠窗的软榻前,拂衣坐下。榻上放了一张小茶几,上面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宣纸旁边搁着砚台和狼毫笔。

谢允沉有三项为人称道的才华,茶艺、佛学和书法,他那一身可以与专业保镖对打的武术倒常常被人忽略。

小时候蔺见辛就觉得他师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人,他会收养他也不过是世外之人一时大发慈悲的垂怜。直到他窥见他从容背后的满身伤痕。

其实谁也不比谁过得好,他自伤经历,可谢允沉的经历又何尝比他好了?

他掩下情绪,“师父,我……我来请罚,找人私下查老师的事以及刚刚在路上惹您生气的事。”

“你就这样空手来?”不轻不重的一句质问让蔺见辛脸色一红,他刚刚来得匆忙,忘记了带家法。

“您等我一下,我去取。”蔺见辛说着就要出门。

“回来,”谢允沉低斥一声,蔺见辛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谢允沉不紧不慢地研着磨,随口吩咐,“小阳台上有根伸缩的撑衣杆,去拿来。”

“……是。”蔺见辛默了片刻,某个地方条件反射地疼痛起来,但他依旧规矩地去取了他今晚要挨的工具。

撑衣杆收拢大概有一臂长,比他房里的那根木棍要粗很多,但好在是空心的,重量上反而不及木棍。

没等他将请罚的话说出口,谢允沉就抬头看着他,“我这里有两个诗谜,猜中一个我告诉你谜底背后对应的故事,并且惩罚减半。”

蔺见辛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这算馅儿饼还是陷阱?如果两个都猜中,不仅可以免去惩罚,还能知道想知道的?不过,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这个拿去。”谢允沉随手递给他一个靠枕。蔺见辛抿了一下唇,他身上还背着事,自然没资格坐着,他将靠枕放在地上,膝盖落了上去,双手平举着撑衣杆。

请罚就要有请罚的样子,他不能因为谢允沉怜惜就坏了规矩。

谢允沉提笔,笔尖在纸上游动,不一会儿,一个谜面已成。谢允沉将纸张立在他面前,蔺见辛第一眼便被他铁画银钩的字迹吸引,定了定神才去看谜面。

纸上书:古都之首花如锦。

既然是诗谜,猜的就是诗句,但奈何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这种风雅的东西了,回来几年,即便谢允沉给他开书单,也多是经管类的实用书籍。

他努力回忆着八年前那点可怜的语文知识,又抬头看了一眼谜面,国内能被称为古都的有很多处,但出名的也就几处而已,其中有西安、京都、金陵等。花如锦,就是花团锦簇、植物繁多的意思。

谢允沉见他思索也不催促,提笔又写另一个谜面。

但好在蔺见辛尚有几分急智,没过多久他便抬头看着他,眼里隐了一丝笑,“师父,答案是‘长安回望绣成堆’吗?”

谢允沉看了他一眼,没说对也没说不对,蔺见辛却因此不确定起来,“难道不是?”

“呵……”谢允沉轻笑了一声,一把抓过他手里的撑衣杆,抬手一下砸到他的掌心,“确定了的答案就别怀疑,你可以自信一点的。”

蔺见辛吸了口气,手掌颤了一下,没敢缩回来,乖乖摊着,“知道了。”

意思就是他猜对了,蔺见辛抬头目光带着一点隐晦的期待,他想知道这句诗后是怎样的故事。他有预感,他如果把两个谜语都猜对,他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你不是一直疑惑我当初为什么会收养你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谢允沉低头理了理衣袖,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声音渺远,“我十七岁那年设计从谢家逃了出来,身上身无分文,被谢家派出的人追得东躲西藏不敢现身。那算是我第一次接触这样鲜活的世界吧,但那时我眼里只有恨,对谢家的恨以及……对这个社会的恨。”

“谢家将我变相软禁了近十年,我才出来的时候连生存都不会。能够正常说话,还得归功于那些授课老师变态的惩罚。大雨天跪在院子里背诵谢氏家规,或者就是站在太阳底下读那些拗口的古籍文献,直到口干舌燥,声音沙哑才准停下。”谢允沉用一种平静得毫无波澜的语气地说着,可蔺见辛却难过得想要落泪。

过去,这个人到底遭受了多少非人对待啊?

“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那么近是因为饥饿,整整一个星期,我几乎滴米未进。我也曾向人求救,可是……他们要么没人信我,要么因为怕麻烦对我视而不见。”谢允沉眼里的嘲讽一闪而过。蔺见辛心脏一阵抽疼,不管不顾地挪动着膝盖跪行到他面前,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谢允沉看了他一眼,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你知道吗,你曾经阻止了一个半只脚踏进地狱的人。”

他像是陷入回忆,继续低声说着过往,“我当时躲到云湾街的时候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正好倒在了一家商场门口。经过一个多星期的躲藏,我早已经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因此,被进出的人当成了……乞丐。”

谢允沉声音抖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道,“后来被商场的一名保安看见了,他担心我给商场造成不好的影响,直接一脚把我踢到了马路边。我拼尽所有力气才把自己挪到街对面,我靠坐在墙角,看着对面来来往往的人流,人世繁华、灯红酒绿,可惜……与我毫无关系。”

“一个星期,我尝尽炎凉,不可控制地生出一些黑暗心思。我那时就想,既然也是要死的,何不拉着那些人垫背,也好让他们为自己的冷漠付出代价。那时候疯狂地想一把火烧了能看得见的一切东西。”感受到蔺见辛越握越紧的手,谢允沉眼底的阴霾散了些,他说,“在我将要把这个疯狂的想法付诸行动时,你出现了。”

“那时候你才五岁吧?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谢允沉轻轻捏着他的耳朵,问。

蔺见辛想了想,“有点模糊的记忆,但记不清了。”

“你当时拿着一块咬过一口的蛋糕,傻愣愣地站在我面前问我是不是饿了。”说到这里,谢允沉有点触动又有点好笑,“我当时已经绝望,谁都不想理,可你十分固执,拿着一个塑料勺子非得喂我,结果因为动作不熟练全部糊到了我鼻孔里。”

蔺见辛:“……”不,那么蠢的人一定不是他!

“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那么烦人的小孩,但我已经没力气去赶你了。所以当你再一次喂上来时,我不得不张开嘴。那是我第一次尝到蛋糕的味道,甜香的奶油味儿似乎可以驱散一切阴翳,那一瞬间我才感觉到血液是流动的。”

“所以您就是因为一块蛋糕收养的我?”蔺见辛故作轻松地问。

“不,不仅是这样。你当时应该是跟着你们福利院的院长出来的,等她找来你就回去了。可没多久,你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抱了一个小猪的存钱罐。一股脑地塞到我怀里,还说什么‘我不开心的时候数钱就开心了,哥哥数了钱也要开心’。”谢允沉低头看着他,明明十分活泼的话被他说得极其郑重。

而蔺见辛嘴角一抽,他似乎有点印像,他当时将自己积攒了几年的存钱罐给了一个大哥哥,他本意是让他数钱,并没有打算给他的,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拿回来。

当然,最初的想法他才不会傻得说出来!

不过,他当初叫他师父哥哥,这算不算占便宜?

“正是你给的几十个硬币,才让我有命撑下来,有机会在南街遇到厉明州。”可以说,蔺见辛当时一个善意的行为,不仅拉回了他即将堕落的灵魂,还对他的一生起了很大的影响。

三年后,他在南街站稳脚跟,找到当年那个给他蛋糕和硬币的孩子,把他领回了家。可他并不是很会带孩子,还是后来接触了岑绝、温念远他们几个他才慢慢有了经验。

“所以‘长安回望绣成堆’的意思是什么?”蔺见辛不想他沉浸在过去里难过,刻意将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带。

谢允沉笑着道,“即便过去很难,但因有你,此刻回望依旧布满锦绣。”

ps:下一个谜面要等小蔺从岳绫家回来后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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