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亦

第十二章（1）

回去的时候是蔺见辛开的车，他并没有着急去问谢允沉先前的事，只是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

副驾驶座上，谢允沉仰头靠着椅背，微闭着眼，呼吸的气流在狭小的空间里流动，一时静默无言。过了十几分钟，谢允沉才低声开口，但他并未睁眼，他问，“辛儿，如果再多一个教你的人，你愿意吗？”

回应他的是一道急促的刹车声，车身狠狠一震，谢允沉睁开眼，冷眼看着过度失态的人，“做什么？”

蔺见辛颤着声，一点一点迎上他的目光，“您……什么意思？”

谢允沉避开了他的目光，夜色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的轻，“有些东西是躲不开的，你和许老师有缘。”

蔺见辛压根不想去思考他模糊不清的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谢允沉要把他推开。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我不会同意的，不管您是什么理由，人的感情其实没多少，在亲情这一块儿我已经全部给了您。”

“你会后悔的……”谢允沉叹息一声。

“我不会。”蔺见辛没有任何犹豫，掷地有声。

谢允沉的心狠狠地颤了颤，长久以来被淡漠滋养的心脏因这三个字颤抖着。他想他这一生也算值得了，除了小时候和姥姥姥爷住在一起时尝到过一点家的味道之外他再没得过半点温情。谢家是个冰冷的牢笼，将他当工具一样养着，只为有一天能够物尽其用。

而他母亲则以为他入了谢家虽不说像真正的谢家子那样受人重视，但身上流着谢家的血，谢家这种传承百年的家族，骨子里极其要面子，总不能薄待了他。

而到他母亲死时，他也不曾告诉她他在谢家真正的状况。他给她编造了一场她愿意听的谎言，家族重视、父慈子孝，美好得他自己都觉得虚假。他不知道他母亲是否信了，他觉得她是信了的，毕竟他那一身本事不是假的。

从回忆中抽身，谢允沉按了按眉心，“你先开车。”

蔺见辛抿着唇，继续发动车子，“我不是存心想和您过不去，但这件事……我做不到。”

他稍稍冷静了一下，结合先前谢允沉和许未的对话，他猜到了谢允沉要做什么。他苦笑着开口，“也许我真的是块朽木，您一个人管也累吧？”

所以才另外物色一个可以教他的人吗？

谢允沉按着鼻梁的手猛地一顿，侧头看着他，眸光微寒，“如果不想挨巴掌，现在就打住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那您答应我，别把我推开。”蔺见辛固执地要一个承诺。

“蔺见辛，你不要太得寸进尺。”谢允沉脸色沉了下来，连他这样做的理由都不问，直接单方面做出决定，是仗着他一定会顺着他的意吗？

蔺见辛其实是在怕，谢允沉在这件事上态度出乎意料的坚决，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想再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产生隔阂。如果谢允沉强制让他跟着许未，无论对他还是对许未而言都是一件极其尴尬的事。

“我这辈子只认您一个师父，您别想抛开我，您也不用费尽心思找人教我什么。我是块顽石，若要雕琢，也只认您这把刀。”蔺见辛自顾自地表着决心，企图打消谢允沉让他跟着别人的念头。

“停车。”谢允沉低喝一声，他想他需要冷静一下，否则难保做不出把人丢下车这种事。

蔺见辛以为要挨训，乖乖地把车停到一边，却见谢允沉剜了他一眼，开门下车，砰的一声摔上车门，震得空气都跟着颤了颤。

直到谢允沉拢着手走出几米远，蔺见辛才回过神来，他彻底慌了神，连忙去解安全带。但不过两秒他又狠狠地扣上，如果把车留在这里，他回去更讨不了好。他摇下车窗，开到谢允沉旁边，着急道，“师父，您上车吧，这里离沉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见谢允沉不理他，他咬着牙补充道，“您若气不过，回家我随您处置。”

谢允沉连眼皮都没抬，两步就绕过车头，径直向前走去，只留下蔺见辛一个人干着急。蔺见辛无法，只得开着车缓慢地跟着，车行到他面前，他再一次开口，“师父，您上车吧，我下去……”

他实在无法看着谢允沉独自一人顶着寒风走在路上。何况谢允沉这样很可能是被他气到了！

可是即便他这样说，谢允沉依旧没理他，蔺见辛一狠心，将车往他前方一别，急忙解开安全带下车，往他面前一拦，“要怎样您才肯上车？”

谢允沉被他这番无赖做派气得一哽，冷冷地剐了他一眼，抬脚就想绕过他，却见蔺见辛膝盖弯了下去。谢允沉眼神一寒，“你要敢在这里跪下去，今晚就别回来了。”

蔺见辛堪堪止住下落的膝盖，“您别气了好不好，不然这个年我没法过得安心了。”

“我只是想静一静，”谢允沉继续向前，头也不回，“况且半个小时而已，能有多远？”

蔺见辛只好回到车上，不紧不慢地跟着。明明开车不过十分钟，却硬生生被他开了半个小时，但他却无法说出一个抱怨的字，谢允沉没有强硬地要求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就足够他感激。

他知道谢允沉的考量对他百利而无一害，是他固执地想守着那份唯一，所以不得不辜负他的好意。

到了家，蔺见辛没敢再脚跟脚地跟着谢允沉，而是快速回房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清爽后才迈步去了茶室。可罕见的，谢允沉并不在，蔺见辛垂了垂眼睑，走到谢允沉门前，深吸了口气，抬手规矩地敲了三下门。

等了近半分钟也没见人开门，蔺见辛心底凉了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蜷，退后两步，双腿一弯跪在了门前。

谢允沉开门已经是十几分钟后，他头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汽，显然也是刚洗完。浴室水声有些大，他并未听见敲门声，不过是猜到蔺见辛会过来，才提前将门打开等着，却不曾想人早就过来了。

谢允沉站在门中间，垂眼看着他，身姿清挺的青年长了一张极其出色的脸，再加上那一身这些年刻意培养出来的气质，犹如画师笔下精心雕琢的清贵公子。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这是他养大的孩子，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人，他其实比任何人都不愿意将这份感情分摊。

可是，人伦天赐，他不能够那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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