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亦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凌云》第九十一章

这一天,沈令行抽空带着唐嵘去看了一场音乐剧,回程的路上接到了来自沈家家主沈荣膺的电话:“廖家那孩子出了点事,你廖伯有事走不开,电话打到了我这里,你离出事地不远,过去看看吧。”

“他父母呢?”沈令行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电话,问。

沈荣膺沉默了一会儿,“出国旅游了。”

沈令行眼神冷了下来,“混账玩意儿!”

“行了,你快过去,出事点在育英教育大楼,廖家那小孩儿在那里上暑假培训班,情况有点严重。”沈荣膺催促道,若不是他的会议不能中断太久,他可能会亲自过去。虽然廖家不堪,但廖管家替他做事,他总要把人家唯一的孙子护好。

沈令行挂了电话,沉着脸打方向盘。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唐嵘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老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会儿就知道了。”沈令行缓了缓脸色,道。

他们到达育英教育大楼时,楼下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几米高的气垫横亘在路中央,所有人都抬头望着楼顶,耳边充斥着各种真假难辨的讨论和猜测。

“这孩子该不会是被他家里逼的吧,这是有多想不开啊,要跳楼……”

“听说他拿刀伤人了,差点捅死了人。”

“这种人活着也是危险,不如死了算了。”

………

沈令行和唐嵘绕过人群,向留守的消防员表明了身份,马不停蹄地赶往顶楼。而此时,十五层的天台上正进行着一场紧张的对峙。

少年握着一把水果刀,刀锋还染着血,他脸色阴郁地盯着围着他的几个人,“都别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捅死你们。”

站在他左前方的一名女老师,捂着还在滴血的手,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廖宗林同学,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行吗?”

廖宗林嘲讽地看着她,“你少摆出这副假惺惺的嘴脸,看着就恶心,你不是看不起我吗?哪怕我测试和别人一起得了第一,你也只夸别人。”

那女老师噎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这孩子心思如此极端,两个学生,她不过是夸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忘记了,就让他心里产生了怨恨,在课堂上对被夸的学生大打出手,她上前阻止,却被这少年划了一刀。

她看着他,姿态放得很低,“是老师错了,你很厉害也很优秀,在家一定是父母的骄傲。”

“骄傲?我以前也是这么以为的……”他声音低了下来,语气却十分冷漠,“可惜,早就不是了。”

自从被沈令行弃了之后,断了他父母攀龙附凤的路,他就彻底成了他们向外界炫耀的工具。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他母亲说,“我家宗林啊,学习成绩可是一等一的,他差点就成了沈家少爷的徒弟呢,要不是有个乡巴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勾了沈少的魂,我家宗林早就成为沈家的主人之一了……”

可是,他的母亲从来没给他开过一场家长会,也从来没给他买过一本教辅书。

还有他的父亲,总能听到他在酒桌上和人吹,“沈少爷啊,我家宗林叫他一声哥哥,他可是把宗林当亲弟弟对待……”

很多人不清楚其中的关系,但碍着沈家的名头也会给几分薄面。可是他的父亲回到家后却从来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成绩必须第一,得了第二都是丢了他的脸,动辄一顿打骂。

从前那些嘘寒问暖、小心讨好仿佛都成了一场假象。

沈令行上来时,就看见少年慢慢地往栏杆处退着,他低着头,手里握着染血的刀,刀尖朝向自己。沈令行心头一凌,厉声喝道:“廖宗林,你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廖宗林手腕一颤,他慢慢抬头,看向那道逆光而来的身影,清朗的眉眼在阳光下模糊不清,他看不清他的脸,却牢牢地记住了他的身形。

曾几何时,他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让眼前这个人“看得起”。可是,没等他展现自己,这个人就把他从悬崖推到了地狱。

“沈……少爷,你来干什么?看我怎么死吗?”哥哥二字,他终究没叫出口,他已经不配了。

沈令行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终于在离他五步远的时候,少年嘶吼出声,“站住!”

沈令行停住脚步,拧着眉看向他,“为何轻生?”

“为何?”廖宗林似是笑了一下,那张泛青的脸显得异常狰狞,“不是你问的'父母亲人皆能弃,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弃的?'今日就如你所愿,我弃了善,弃了恶,也弃了……自己。”

仿若九天惊雷劈在心上,阵阵余音震得心尖发麻,沈令行瞳孔慢慢扩大,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了一丝沙哑,他问:“因为……我?”

“你当初引诱我说出事情真相,事后却又指责我心性凉薄,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他赤红着眼吼道,那件事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阴影,每当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沈令行的诛心之言,还有那句彻底判了他死刑的话。

那人说:“无论有没有唐嵘,我都不会收你。”

哈哈,难道他就那么入不了他的眼吗?

沈令行闭了闭眼,想起了当时的场景,那时他一心想要替唐嵘讨个公道,手段用得激烈,逼问出真相后,没给这少年留下一点退路。

他忽然想起那件事后他父亲的训诫:经师易得,人师难求。他一直以为他父亲暗示的是他和唐嵘之间的关系,要他尽人师的责任,可现在想来却不完全。

跟在沈令行身后的唐嵘听了个大概,隐隐猜到廖宗林说的是哪件事,他心里不太舒服,替沈令行辩驳道:“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关我老师何事?”

“哈,你又是什么东西?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廖宗林满眼戾气地看着他,眼里盛满疯狂。

沈令行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的两名消防员也在慢慢靠近,廖宗林注意力在唐嵘身上,暂时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

唐嵘垂了一下眼,淡淡道:“这世间事讲究一个缘分,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放你娘的狗屁!”廖宗林怒吼道:“错过的又不是你。你知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只为了一个目标而活,那就是拜入沈家。”

“你不该为了别的人和事而活,你该为了你自己。”唐嵘盯着他的眼,极力吸引他的注意力。

可廖宗林警觉性十分高,目光转向离他只有两步的沈令行,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道:“站住!别逼我,我真的不想活了。”

沈令行看着他,眼里藏着复杂的情绪:“你要怎样才能放下刀?”

他看得出来,廖宗林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死,真正想死的人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但如果处理不好,有可能真的会把他逼向极端。

廖宗林也抬眼看他,罕见地从他眼里分辨出一丝愧疚,他怔了怔,看向唐嵘,嗤笑道:“行啊,让我捅他一刀!”

“不行。”沈令行想也没想就拒绝道。

“所以我一条命还抵不上他挨一刀,是吗?”廖宗林抵在脖子上的刀用力了几分,皮肤被刀仞割破,瞬间见了红。

沈令行心里一沉,不得不放缓语气,“换一个,只要不是伤人伤己,我都答应你。”

“当真?”廖宗林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当真。”

廖宗林抬眼,眼神里有着沈令行看不懂的破釜沉舟,“那我要你收我为徒。”

天地一瞬间安静下来,仿佛只剩下相对而立的两人。沈令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廖宗林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看着看着他笑出了声,笑得眼眶通红,“你犹豫了,你犹豫了啊……竟是连骗都不愿骗我一下吗?”

“我替老师答应你。”唐嵘沉声道,他知道沈令行是在顾忌他,可他不愿看到沈令行被人逼到如此地步,更不愿他真的背上人命。

廖宗林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分心间,沈令行已经擒住了他的手腕,“刀放下,我们聊聊。”

“放开!”廖宗林红着眼,嘲讽地看着他,“聊什么?聊你有多看不上我?还是打算再把我的心诛一次?”

“所以你一直在怨我恨我?”沈令行看着他的眼问。

“是啊,我恨你,你把我推进了地狱。没了利用价值,我的父母……已经不是我父母了,他们只把我当做工具。”廖宗林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沈令行垂着眼,声音微低,“抱歉……”

说着,他握着他手腕一用力,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左肩,霎时鲜血如注,唐嵘骇得心神失守:“老师!”

他冲过去扶住沈令行,眼眶泛红,“老师……”

沈令行将重量分到唐嵘身上,拔出肩上的刀扔在地上,看向失魂落魄的廖宗林,“这一刀,是我为当初……的诛心之言……向你道歉,我用鲜血……洗你怨恨,今后……今后……”

到此,他已经疼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廖宗林奔溃得大喊,“你别说了,别说了……”

可沈令行还是坚持说完了后面的话,“今后……若学业上有什么问题,尽管…尽管来问我,但我……不会再收徒……”

廖宗林抹了把泪,冲下了楼。

沈令行松了一口气,想转头安慰唐嵘,却因为动作太大,疼得抽了一口冷气。唐嵘红着眼瞪他:“您活该!”

沈令行笑了一下,心里叹了口气,小徒弟炸毛了。

先前劝说的那位女老师走了过来,“还能走吗?我已经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其中一名消防员大哥也道:“今天多亏你了,那孩子太极端了。”

沈令行笑了笑,没说什么。

医院里,沈荣膺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来的路上,唐嵘已经通过电话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但看到沈令行肩头渗着鲜血的纱布时,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心有余悸,继而怒火中烧。

这里是沈家投资的医院,沈令行直接住进了超级vip房,护士包扎完伤口,叮嘱了几句退出了房间。

沈令行早就注意到了脸色发黑的沈荣膺,他右手撑着床沿站了起来,“爸。”

话刚落,脸上就挨了一耳光,伴随着沈荣膺的怒喝:“你真是好本事啊,用自残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做给谁看呢?”

沈令行抿了抿唇,曲膝跪地,“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唐嵘被沈荣膺凌厉的气场震住,连忙反锁了房门跪到沈令行旁边,不动声色地替沈令行求情,“沈爷爷,刚医生说老师的伤并无大碍,养上两个星期就能痊愈,您也别担心了。”

沈令行暗暗地向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可唐嵘却瞥开了眼,摆明了不想搭理他,沈令行暗自好笑,这小混蛋还和他甩上脸色了。

不过他也知道,他这次的行为让很多人担心了。


ps:感谢@小代要努力打赏啦!


 推一篇文《山中岁月二》,相信很多朋友已经看过《山中一》以及《同行》,这也是我早期看过的印象深刻的圈内文,文风极正,作者阔别七年回归,相信能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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